薛衣人睁开眼睛, 盯着雕花床顶。手边是修长冰冷的剑。
他一向起的很早。
他坐起身,唤来小厮。小厮打了一盆热水过来,薛衣人蘸着水揉了揉太阳穴, 让自己清醒些。
其实他一直都很清醒,不过他认为越清醒越好。
“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
薛衣人拿起湿布擦拭着脸。他总觉得今天该做些什么……不过并不太在意, 因而想不起来。
小厮忙说:“是老爷去太原的日子。老爷约好了和人比武。”
他哈着腰, 递过来薛衣人的外裳。他的动作再不能更小心了, 这件衣服红的滴血。
薛衣人为什么叫血衣人?
因为他曾经有一件白衣服,后来染红了。杀人的时候,血会像浪花一样溅起来, 然后就会滴在他雪白的衣服上。
后来这件衣服变成了现在的颜色。
薛衣人的血衣。
薛衣人穿好衣服, 系上带子。有丫鬟敲了门进来, 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。她们有人抱着盒子,有人捧着发冠。
其中一个圆脸杏核眼的丫鬟打开盒子, 拿出一把深色木梳。
薛衣人已经不年轻了。
可他的头发很好看。水泽光滑,墨色的浓密发丝垂下, 像是鸦羽。
头发披散在他的额前, 肩膀,再往后一截托在丫鬟的手里。
梳头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。至少对于她而言。
谁的头发不是头发?
薛衣人。
只因薛衣人在许多人心里,已经成了神。泰山一样稳稳压在武林人的心脏上。
她为薛衣人梳了一个精神的发髻,一丝不苟。
“让薛七准备一辆马车。今日就前往太原。”他沉声说道。
*
“一……”
“二……”
稚嫩的嗓音一下一下数着数。梳羊角辫的五六岁女童踢着一只鸡毛做成的毽子。另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孩童围着她。
她踢了十五个, 毽子就掉下来了。
“不好玩, 大狗哥。接着玩什么?”她转头看着高她一截的男孩。
男孩脸上灰扑扑的, 指甲缝里全是泥巴。他赤着脚, 踩在石板地上。
大狗得意的仰着头,“我今天教你们一首歌,怎么样?”
几个孩子巴巴凑了过来。这让大狗的鼻子更加仰了仰。
“先说好啊,这可不是我编的。有老爷看得起我,觉得我机灵,就教了。”大狗没有说那人给了他一两银子的事情。
见着有新玩意了,女孩把鸡毛毽子扔的老远,嫌弃地一眼不看。
“大狗哥,到底是什么歌儿啊。”
女孩眼睛紧紧盯着他。
这让他有种满腔的虚荣感。
“前浪至,后浪来。
老病死,尤可怜。
披血衣,佩长剑。
外虽刚,内已朽。
如山倒,死犹荣。”
大狗稚气未脱的声音念得非常欢快,他当然不知道这歌是什么个意思,他只是觉得好听。
清脆的孩童声念着,非常有节律,听着却莫名想心寒。
几个孩子围着一棵大树跳圈,嘴巴里念着才学会的歌。
有行人听见这歌,不甚在意笑笑,各做各的事情去了。却又有几个新的孩子加了进去。
他们这样吵吵嚷嚷的,动静一点不小。
一辆马车放缓了速度。一只修长带茧的手拉开了帘子,车内人沉默地听着。
“如山倒,死尤荣?”
“死?”
管事听了这歌,面色一变,赶忙去瞄薛衣人的脸色。
薛衣人轻笑,眉眼间依旧镇定。“你去问问,谁教他们的?”
管事颤抖着手拉开帘子,下了车。他很快回来了。
“那小儿道是有人给了他银子,教与他的。记不清模样了。”
“老爷……要不,再查查?”
薛衣人一抬手。“不必了。”
*
再往前,就听不见孩童们的嬉闹了。
有汉子在拥挤的街角表演杂耍,皮肤黧黑,颧骨高,腰上扎着兽皮。
一只竹编的球蒙着大红的纸,从他的左臂滚过肩头,在右臂上一个盘旋之后,被他颠到了脚背上勾着。
这球活似成了精!
忽而抛起,忽而游走如龙。
这汉子耍球耍的好,自然而然得来了一片叫好。
薛衣人望了一眼窗外,看见那只纸包的球,“这球上的红纸蒙着倒也好看。”
管事挠挠头,“老爷,那人舞的分明是白球。”
薛衣人不信。他再定睛一看,一只白球被汉子顶在头顶。分明先前看见的是红球。
他看错了么?
又不是老人眼花,这么近的距离也会看错?
是自己老了么?眼睛也不好使了……不,他还没有老。
薛衣人闭目养神,不再提那只竹球。
*
有人说美人怕迟暮,可是英雄也怕。
壮心虽犹在,却没有一副年轻的身体实现抱负。因而听了这样的事,是闻者伤心,见者落泪。
却说那薛衣人一行到了太原,找了个环境清幽的客栈住下,以便休养生息。